风荷园。
青七给温酒施针之后,又给了药丸喂下去,她一直都没醒,昏睡到后半夜,忽然开始发热。
谢珩守在榻边,帮她用凉帕擦拭额头,一群青衣卫把平生知晓的退热法子都试了一遍,也不见什么成效。
温酒的脸颊热的发烫,一直不停的冒汗,白皙的肌肤因为热度不退,泛起了微微的粉色。
她在睡梦也十分的不安,紧紧的拽着锦被一角,像是拽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卑微又可怜的祈求:“别……别卖掉我……阿娘,我会乖……我会照顾弟弟,我会吃的很少很少……求你,别卖掉我……”
声音太低了,又断断续续的,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谢珩俯首去听,只听见她带着哭腔低声哀求,“求你,别卖掉我……”
心脏忽然如同针扎一般,疼的厉害。
他想起,替小五去接亲的那一天,他来到温家破败的房屋前,见到的是尚未及笄的温酒一身粗布旧衣,为了银子急着卖掉孙女的祖母,四方邻里一大堆人,她明明连眉眼都还没长开,偏生伶牙俐齿,将那些人耍的团团转。
吵吵囔囔一出大戏,倒霉事都落在旁人身上,而她拿了房契卖身契,同他回了谢府。
老祖母瞧见她的第一眼就喜欢的不得了,府中小厮侍女也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的,连一贯鸡蛋里挑骨头的谢二夫人也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没几天,谢家上上下下就称她为“少夫人”,谢珩也是有些惊诧的。
旁人都说她天生一副招人喜欢的长相,逢人便带笑,想不喜欢她都难。
可温酒也不是生来就什么都能做的好,没人问过她,“你怎么对着谁都笑的出来啊?”“你吃过多少苦,才能把那些麻烦都不当一回事?”
也没人细想过,她不到十五岁,为什么就能把大大小小的处理得当?
谁教的她?谁逼着她这么早就成为撑起一个家的人?
温酒很爱笑,眼泪比金珠子还贵重,在人前永远是一副“天塌下我也不怕”的架势。在他和三公子面前总是装作温顺乖巧的模样,一遇到事,就恨不得冲到最前面替他们挡着。
只有现在,她病了,头脑发昏的时候才会低低的哭一两声,“别卖我……我、我想有个家……”
温家那些就是这样对她的?他们怎么舍得?
他们怎么敢?!
谢珩的手轻轻抚过温酒的眉眼,她脸上灼人的温度燎得他指尖发烫,眼睛也变得有些酸涩。
少年俯首,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卖你,阿酒……我怎么舍得卖掉你。”
昏睡中的温酒听不见他说的话,只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那几个词颠来倒去的说着,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唯有泪意漫出眼角,沾湿长睫,朦胧水汽在灯火下流光潋滟,显得她如同被遗弃的濒死幼鸟一般无助悲切。
“阿酒,我会给你一个家,一个永远不会舍弃你的家。”谢珩闭眼,轻轻的吻去她眼角清泪,低声呢喃“不要怕,阿酒。”
青七刚调制好新的药,一抬头,看见的是就是公子亲吻少夫人的眉心。
这般温柔缱倦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杀人不眨眼的谢小阎王脸上,说出去都没敢信。
大概还要问他一句“你喝多了吧?”
青七好半响没回过神来,听着昏睡中的少夫人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偏生自家公子还在榻边一声声的回应,让人看着十分的捉急。
青七捧着药,走到榻边低声道:“公子,少夫人怕是被魇住了……”他特别想跟公子说,无论你现在和少夫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但是看他这模样,愣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他怕被公子砍成两截。
便把药奉上,让他喂少夫人吃下去,说了句退热大概有个一两天,而后含蓄的提醒他“少夫人似乎是有心结,您有什么话最好还是等她醒了再说。”
青七说完,便退了下去。
谢珩把药丸给温酒喂了下去,她实在是太过温顺,连病的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不给旁人添一丝麻烦。
给她喂药,她便吞了,只是眉头皱的越发紧,应当是嫌这药太苦了。
谢珩从小案几上拿了一颗桂花糖喂给她,她这次却怎么也不肯吃了,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少年在她耳边低声哄道:“阿酒乖啊,这是糖,糖是甜的。”
谢珩从未这样笨拙的哄过一个人,明知她听不见,明知她毫无意识。
当年衣带风流摘红倚翠,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没说过,如今却连哄心上的姑娘吃一颗糖,都这样无从下手。
他低头,轻轻的啄了啄她的唇角,嗓音低低的喊:“阿酒……”
这一瞬间,温酒竟松开了牙关。
少年把那颗糖喂给她,额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意。
那些低低哀求的话瞬间消散了,她含着糖,紧蹙着的秀眉也舒展了几分。
梦里的温酒也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