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不似从前那般带着恋慕偷偷的瞧,还要怕他发现了会不高兴。
她大大方方地朝谢玹笑,回话时也带了几分客气有礼,说:“多谢首辅大人关怀。”
谢玹淡淡道:“不必客气。”
他从前总想着他们之间相处应当是这样才对。
可今日真的如此了,却又觉着好似哪里都不对。
叶知秋拂了拂衣袖上的香灰,转身往外走时随口道:“我这便下山回府去了,首辅大人可要一道同行?”
“嗯。”谢玹应了一声,同她一道走出了殿门。
外头香客众多,入目便是熙熙囔囔的人间烟火气。
叶知秋绕到殿后走小路,避免了同许多人擦肩并行的拥挤,不经意般开口道:“你今日是陪老郡公来的?”
“嗯。”谢玹道:“长兄嘱托。”
叶知秋立马了然。
这天底下能让谢玹唯命是从的也只有陛下一人。
她问完之后,也没别的什么可说,便一边看着远方,一边缓步下山。
不曾想,一向寡言少语的谢玹却忽然问道:“衡族先烈的那些长生牌位都是你自己来供奉的?”
叶知秋脚步微顿,很快便恢复如常,徐徐道:“是啊,他们沉冤多年,想必在底下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还在,总得让他们享上几分后人供奉。”
谢玹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衡族先烈的那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查出写下来供奉在此处的,这几年,她少有能在帝京待着的日子,旁人征战归来同一家老小喜相聚,她却来这山中道观里为先人奉香。
此中滋味,只怕没别人能懂。
片刻后,谢玹却听她语气如常地说:“不过我也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待在这里受供奉,真要说起来,不过是我想求几分心安而已。”
叶知秋一边往前走,一边伸手拂开霜雪压弯的树枝,“这殿不大,长生牌位却不少,挤得很,若是我死了之后才不要这长生牌位!”
谢玹闻言,不由得皱眉。
这三两句的功夫,叶知秋已经连带着想到了自个儿的身后事,徐徐道:“我大晏历代忠臣良将逝后,可留画像于流芳阁,埋骨于皇陵之侧,与君王同葬,共看千秋盛世。”
她说着,含笑着看向谢玹,问道:“谢玹,若有一日,我有幸以身报国,可否请你亲笔在墓碑上为我题字?”
她问完之后,谢玹一脸俊脸便沉了下来。
这才刚出了桃源观,神明还在上头看着,她就这样咒自己,真的嫌命长不成!
叶知秋觉着他肯定不会答应,连忙抢在他开口之前继续道:“我已无父母兄弟,亦不会再成亲,此生无缘夫婿子女,王侯之位无人为继,偌大的府宅家业只能白白便宜别人,不如这样,你给我题几个字,我的身家就全部送你,如何?”
她笑的明朗,“谢首辅一字千金,如此,你也不亏。”
谢玹沉声道:“你如今好好的,平白无故咒自己做什么?”
“这不是为以后的事早做准备么?”叶知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给死人的墓碑题字确实有些晦气,这样吧,我死后,挂在流芳阁的那副画像,就由你来主笔。后世之人见到这画,若有一两个不长眼的,编几出你我关系匪浅的折子戏出来,也算圆了我此生心愿。”
谢玹越听,俊脸越黑。
叶知秋故作轻松道:“谢首辅,我用全部身家换你一幅丹青,不算辱没你吧?”
谢玹没理她,直接转身往回走,踏着满阶霜雪快步往桃源观去。
“哎!首辅大人!”
“谢玹!”
“三公子!”
叶知秋连唤了好几声都没能喊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才下山都缓步而行优雅从容的三公子,飞一般往山上去了。
她也不知道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叶知秋再回到桃源观,看香客来来往往,她扫视人海,竟看见谢玹快步穿过人群入了主殿,捧了一炷香跪在巨大的神明像上,虔诚祈愿。
人太多了,她索性就站在殿外等着。
叶知秋以前倒是知道谢玹信道,但他从来不跪神明。
今日却不知为何,竟破了例。
而此刻,跪在蒲团上的谢玹,生平头一次向 诚心祈愿:“神明在上,休听叶知秋胡言,请君护佑天下心系家国之人皆能康乐顺遂,愿她长命百岁……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