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幼年是在如意门长大的,南宫悯边走边说,带着尹秋在山道上慢行,尹氏夫妇是如意门的管事,原本日子过得不错,却撞见了不该看的,被人给害了,两口子都成了又哑又瞎的废人,你爹小小年纪,本该进学堂好生念书,却因着爹娘残疾生活不能自理,便在如意门里当起了低等杂役,就靠那点月钱养活一家三口。
那时尹宣不过六七岁,还不如院子里的一根树苗高。
在尹氏夫妇没有出事前,夫妻俩本分守礼,又是统管下人的管事,将沈家上下种种事宜打点的井井有条,颇受沈家人称赞,加上儿子尹宣读书用功,性子稳重,出身虽不好,却比大户人家的孩子还要出色,是以尹家这三口人,在如意门中也算混得有声有色。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某日尹宣放了学,照常回到独院里,却瞧见爹娘七窍流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找了大夫来看,才知道他两人是中了毒,命虽是救回来了,却落了眼疾和哑疾。
家中遭此大难,尹宣伤心欲绝,六神无主,沈老门主查了几个月也没查出是谁下的毒手,尹氏夫妇看不见,也说不得,尹宣要他们拿笔写下那人的名字,两口子却是着急得哇哇乱叫,怎么也不肯写。
一朝失势,从前有多风光,多受人尊敬,此后就有多落魄,多为人嫌弃。
一开始沈家还能顾念旧情养着尹家三口人,可日子一长,便也不想管了,毕竟谁愿意养着两个废人呢?尹宣只能弃了学业,当起杂役挣口吃的,日子过得分外艰难,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后,一天夜里,尹氏夫妇忽然挂了白绫上吊自尽,而双亲尸骨还未收敛,尹宣又被人恶意栽赃,说他偷窃银钱,被几个小厮乱棍打下了山,就此成了个孤苦无依的孤儿。
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一家酒楼给老板当仆人,南宫悯挑了个干净的石凳坐下,口吻淡得听不出情绪,父亲带我去赴宴,我们一行十多人吃酒玩乐时,你爹就跟在那老板身后忙前忙后,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说到此处,她微微蹙起了眉,揽过尹秋的双肩将她搂在怀里,接着说:当时我父亲病重,已无几年光景,所以叫了别派掌门议事,托他们往后多照拂我一些,那席间有个老头儿,六十多岁了,是谁我已不记得,他说照拂我可以,但他瞧上了这楼里的一个男孩儿,要我父亲把人赠给他,当做谢礼。
许是南宫悯娓娓道来间神情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尹秋没有推开她,听到此处心下动了动,说:他瞧上了我爹?
南宫悯嗤笑:你爹长得招人么。
尹秋目露疑惑。
南宫悯看了看她,说:有的老男人,就喜欢模样好看的小男孩儿,养在屋子里当男宠,懂么?
尹秋脸色一变,震惊道:他、他是对我爹
南宫悯竖起食指挡在唇前,嘘了一声:但我父亲没有同意。
尹秋沉闷片刻:然后呢?
然后那老头儿就当众发了脾气,南宫悯说,再然后,我父亲捅了他一剑,把他杀了。
或许人人都觉得紫薇教是魔教,可在我眼里,这世上哪有什么黑白之分,不过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谋求生路罢了,南宫悯又说,那老头儿丧了命,其余人也不敢出声,我父亲便把你爹叫到跟前问话,得知了他的身世后,便又将他带回了紫薇教,与我一同习文练武,过了一年,我父亲就正式收他为义子,我们也就成了姐弟。
没想到爹爹居然是这样的身世,尹秋始料未及,心中震骇。
而她也在这一刻明白了,爹爹为何要假意接近娘亲,帮助紫薇教灭了如意门。
即便年幼如尹秋,在听闻这些事后,也能猜测尹氏夫妇必是被如意门中的人所害,那尹宣本人又岂会不知?他痛失双亲,受尽折辱,紫薇教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绝境之中的一条生路,给了他希望,也给了他复仇的机会。
只是可惜,你爹最终竟真的爱上了沈曼冬,南宫悯说,你娘再是天纵奇才,也终归是个女人,还是个刚生了孩子体虚力乏的女人,你爹如何能打不过她?只不过是心甘情愿把命送到她手上,自寻死路。
她说罢,笑声里掺了点微妙的意味,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
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大仇得报,可逝去的人终究已然逝去,无法归来,而仇恨带来的伤痛却并不能因此戛然而止,反倒牵扯出了更多的无奈和悔恨。
朝夕相处,虚情假意也在日复一日中变得真切,更何况是那样一个万众瞩目的人,仅仅提起她的名字,便无人不赞上一个好字。
越是活在阴暗角落里的人,越是渴望那些光鲜亮丽的存在,倘若哪天真的伸手碰到了,又如何能做到不去珍惜?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人生也没有回头再走一遍的选择。
寒风越过山谷而来,带着未消的霜气,扑到鼻尖时,好似沾了点不知名的花香。
尹秋曾经以为,爹爹就是外人口中叙述的那样,是个绝情绝义的恶徒,所以从她知晓自己的身世起,她还是会思念娘亲,可对于爹爹,她几乎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