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脚步微顿,朝满江雪怀里偏了偏,耳边倏然传来了一道尖利刺耳的笛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猛然间凭空响起,霎时便如晴天霹雳般在尹秋脑中轰然炸了起来。
尹秋只感到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人刻意攥紧了似的,她一口气堵在胸腔,手指被那股剧痛震得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油皮纸袋也就紧跟着沉沉落去了地面。
眼风里闪过一道行走飞快的黑影,尹秋心下一惊,突如其来的痛感却又在那黑影与她擦肩而过时忽然间尽数消散,好似石沉大海一般,顷刻间便再无半点踪影。
电光火石间,尹秋急匆匆缓了口气,蓦然回头而望。
人潮依旧涌动,各色欢声笑语也仍在周遭时起时落,却不见哪里有什么黑影。
仿佛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只是一刹那的错觉。
怎么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连满江雪也没有发现异常,她只是觉得尹秋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
听到满江雪的声音响在脑后,尹秋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扯出一个看似平常的笑:没怎么,被人撞了一下,她说着,俯身将地上的油纸包捡了起来,又主动牵着满江雪的手,无碍的,走罢师叔。
两人自茶肆摊前离开,那对面酒楼二层的木窗便开了,里头坐着个笑靥如花的美艳女人。
今日这出戏不错,好看,南宫悯把手里的茶杯轻轻转着,就是叫你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有些遗憾。
秦筝低垂着头,立在桌边沉默不语。
温护法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把她杀了,我日后拿什么取乐?南宫悯起了身,方才捏着茶杯的手倏而掐住了秦筝的脸,她笑得有几分难言的危险。
我不介意自相残杀,我只介意连自相残杀都滑稽可笑的废物在我眼前自作聪明,南宫悯的手像是根本没用力,可秦筝的脸却是被掐出了诡异的红,你是谁?告诉我。
酒楼里吵得厉害,那些声音被隔在了雅间之外,可秦筝还是生出了一种被无数人注视着的屈辱。
她迎着南宫悯含笑的目光,声音从齿缝间异常艰难地挤了出来:教主恕罪
要么你就真把温护法杀了,南宫悯说,要么你就安分守己,明白?
唇中蔓延开了细小的血水,秦筝咬着舌尖,唇角溢出了一缕浅淡的血迹。
她看起来格外狼狈。
属下明白
尹秋把油皮纸袋搁在桌上,冲满江雪打了个手势,转身把门推开了。
今日无雨也无雪,风也不大,是个舒爽的阴天,宅子里的庭院点缀着几盆稀疏的绿植,是四季常青的一叶兰,这地方见不到什么颜色亮丽的花卉,连盆栽都是新添的,房檐上的青瓦也许久没人打理过,生了绿苔,横梁廊柱也都显得陈旧,宅子上了年岁。
这是谢宜君在魏城置的,很多年了,她本人几乎没来这里住过,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要在距离云华宫这么远的地方买套宅子,毕竟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连满江雪也没有问过她缘由。
距离墨子台还有四日,不少应邀前来的江湖门派都住进了九仙堂特设的驿馆,满江雪喜静,她在回到云华宫与谢宜君见面那日,就提前要了这宅子的钥匙。
白灵带着弟子们忙活了整整一日才把里外屋子收拾出来,院儿里还有不少人在清理污垢与落叶,满江雪踩着木屐,坐在屋中煮茶,她问尹秋说:上哪儿去?
尹秋在关门时冲她露了个我不告诉你的表情,脸上的笑意透着几分狡黠,她抿着唇不说话,半透明的窗纸上映着她脚步轻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廊子里。
满江雪没有叫住尹秋,她收回了视线,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茶。
自从云间城那日跪了一场,往下这些日子里,弟子们都极为小心翼翼,做什么都惦记着放轻动静,怕吵着满江雪。尹秋穿过长廊,与正在干活的弟子们打了招呼,双方都默契地没有发出声音,像是在打着哑谜。尹秋独自转去了后院,她神情沉静,看样子像是在散步,可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不停地颤动着手指,又仿佛有些莫名的焦虑。
洗衣房外张挂着不少涤净的衣物,还湿着,尹秋把这地方仔仔细细走了两圈,确认没人后,她才加快步伐冲到洗衣房后的水槽边,撑着墙壁吐了口血出来。
之前在街上尹秋一直强撑着,没让自己露出半点不对劲,她演得很好,把满江雪也骗了过去。
鲜红而温热的血落进了水沟,在那脏兮兮的污水里很快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散成了丝丝缕缕瞧不真切的暗红细流,裹在淤泥上。气味也消得快,尹秋甚至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
真气激荡,在体内各个角落横冲直撞,那是被强行压制的后果,此刻解开了束缚,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发作得格外猛烈。尹秋胸口似火烧,又接连吐了好几口血,末了才浑身脱力般地顺着墙壁滑落下去,跌坐在湿漉漉的灰尘里。
灵台变得不再清明,眼前泛起一阵眩晕,尹秋大口喘着气,伪装的镇静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变得虚弱又迷惘,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