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已经许久没再生出过这样的不真实感,时隔几年,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如同一阵浓浓的云雾,扑了尹秋满怀,她在那雾里坐着,感觉自己既像是深陷其间,又仿佛置身事外,她手足无措,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薄弱又明亮的光线投来,笼罩在尹秋周身,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有些单薄。良久过去,尹秋才极力克制住了翻涌的心绪,问道:既然我娘不喜欢我爹,她又为什么要坚持嫁给他?
满江雪捏着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回道:因为你娘是如意门继承人,她有成婚生子的责任,沈家不能无后,而尹宣无父无母,乃是毫无身家背景的无名小卒,只有他上门入赘,如意门才不会改名换姓,师姐若是嫁了旁人,那如意门,便不再是沈家的如意门。
尹秋得了这话,不禁沉默下来。
肩负着延续香火、继承门主的重任,沈曼冬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大胆表白,甚至愿意抛下如意门和云华宫,只为了与满江雪远走高飞。
若不是因为对满江雪爱得深沉,她岂会做到这等地步?
然而事与愿违,沈曼冬一片痴心落了空,她虽有情,满江雪却无意,这场不知缘起的爱恋,终究还是演变成了无疾而终。
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痛楚,尹秋皱紧了眉,迂久才开口道:师叔一点也没喜欢过我娘吗?
满江雪神色恬淡,言简意赅道:有的,她将手里的帕子丢到一边,直视着尹秋说,但我对她的喜欢,只是师姐妹之间的喜欢,并无其它。
尹秋呆了呆,回望着满江雪:可我娘很喜欢你,不她对你的感情已经不是普通的喜欢了,她、她很爱你
满江雪眉头微蹙,对尹秋这话未作答复。
两人便都安静下来,谁也未再言语,好半晌过去,才听尹秋倏然间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低声道:我起初一直以为,是我爹欺骗了我娘的感情,可后来南宫悯告诉我,他其实很爱我娘,她说着,语气里逐渐带了点自嘲的意味,于是我也就认定,纵然他们两人结局凄惨,但至少他们曾经真心相爱,可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娘由始至终都未动过情,她从头到尾就没爱过我爹。这很可笑,不是吗?
满江雪维持着缄默。
甚至连我爹那份爱,也是假戏真做,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笑意放大,却是满含苦涩,尹秋闭上眼睛,继续说,如果感情是一场博弈,那我爹输的很彻底,他们两人从相识起就各有各的打算,谁都抱着私心,也都在利用彼此。可这样一来,我成什么了?
满江雪听到此处,终于轻叹道:小秋
他们为什么要生我?尹秋略显迷惘,也不知是在问谁,我的存在有意义吗?我的存在似乎只能证明他们做了错误的选择,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世上的人,多半都是因父母相爱才出生,可我可我不是。
一个人的存在,不能只用这些东西来概括,满江雪凑近了尹秋,抬手抚上了尹秋的脸颊,你有你自己的价值,别让上一辈的恩怨成为束缚你的枷锁。
尹秋眼波微动,笑得有些勉强:我倒不会因着这些事为难自己,只是心里头难免会有些无法接受,再者从得知身世到今天为止,我从来没抱怨过什么,也没怪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但他们确实给我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不是吗?
满江雪说:出身或许不能选择,但命运却可以握在自己手上,你说呢?
尹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些年我无数次想过,倘使当初我去见了师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满江雪视线游移,看向了尹秋腰间的逐冰,梦无归将如意门灭亡的过错算了一份在我头上,其实从某种方面来说,她的责怪也并非毫无道理,有我在场,南宫悯必会忌惮一二,就算她仍旧要挑起战事,但只要我能在旁帮衬,如意门再是被动也不会落到那等境地,师姐兴许也不会消失无踪。
她说完这话,又凝视着尹秋道:你也就不必受这么多苦。
迎着那双眸光温柔的眼睛,尹秋睫毛轻颤,说:师叔很内疚吗?
满江雪说:当你有能力保护一个人,却没能保护得了她时,自然会内疚,更不提这个人对你有恩。
尹秋噤声片刻,却是摇头:不,这不关你的事,她抬起手来,握住了满江雪的手腕,不管旁人如何看待于你,你自己不能也这样怪罪自己。
满江雪垂眸瞧着她,说:我不在乎旁人,我只在乎你,她轻声问,你会怪罪我吗?
尹秋答得很快:我当然不会。
满江雪又问:那你得知了这件事,会因此与我生分吗?
尹秋心中酸涩,说:当然也不会,她顿了顿,又道,原本是有些难以接受,也担心我娘要是还活着,她万一知道了我会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满江雪说:那现在呢?
现在?尹秋抬起眼眸,注视着满江雪如月似玉般的面容,她搭在满江雪腕间的手指微蜷,继而抬起来,落在了满江雪的脖间。
尹秋环抱着她,声音轻柔地说:她是她,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