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湘斜眸瞧着他,说道:报仇与否,我自有打算,你这话不合我意,我爹去了,傅家唯我一个后人,不论我来日意欲何为,你们都该听我的。怎么,我若是不报仇,或是抓不住那真凶,你们眼中便容不得我?
发觉傅湘经此一事像是倏然间变了个人,赵管家不敢再像往常那样以长辈自居,忙放低了姿态,谦卑道:小姐言重了,老夫岂敢。
那就把称呼先改了,傅湘说,头七一过,先将我爹下葬,再择日举办登位大礼。从即日起,我不想再听见任何人称我为小姐。
赵管家微微皱眉,但也应道:是楼主。
听见那两个字,傅湘嗤笑一声,神情里含着自嘲和鄙夷。
你先下去罢,今夜我要单独为父亲守灵,傅湘挥挥手,往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明月楼一时半刻垮不了,再有别的人来惺惺作态,一律都给我赶出去。另外,近段日子你们要盯着紫薇教的动静,与别派最好也不要往来,明白么?
赵管家一听她提起紫薇教,心中便闪过不少猜想。他从前因着傅岑的关系在傅湘跟前很是随意,派头也不小,眼下却是连一句疑问的话也不敢再多问。赵管家连声应下,旋即俯着身子退了出去。
夜风卷来外头的雨水气息,混着春日里的泥土青草香,傅湘闻着那味道,神思有片刻的清明,她站起身来,行到门边关了门,垂头之际,脚边忽然多了道拉长的影子。
傅湘转过身,眸光清冽地看向来人,梦无归垂袖而立,站在距离傅岑的棺椁三步开外之处,脸上看不出悲喜。
师徒俩隔着一道好似无法跨越的无形屏障,静静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讲话。
风吹纱幔,那沾了香火气的料子洁净如新,却爬满了夜晚的乌云。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梦无归启声道:恨我么?
傅湘牵动嘴角,笑得有些难看:倘若我没有选择私了,您会如何?
梦无归说:尹秋给段家写了信,请那段家小姐相助,我会顺势而为,洗脱你的罪名。罗氏滑胎已成定局,傅岑便只能继续栽培你,但你安然无恙,那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风雨雨,杀了傅岑依旧是最好的对策。现在你已经是楼主了,有了楼中一干弟子的追随,他不会再敢对你下手,这场博弈,我们又扳回了几成胜算。
我们?傅湘摇头,轻轻笑着,不是我们,是您才对。
梦无归朝她走近几步,眼神噙着些许冷意:别告诉我,你这时候想反悔了。
傅湘说:我的确反悔了,后悔没有早一点脱离这些恩恩怨怨,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欠您的那些,我爹这条人命已经足够偿还。师父,你我从此以后两清了,咱们互不相欠。
梦无归哂笑:互不相欠?你怕是说不得这话。就算我不杀傅岑,还保了你的周全,但只要你还没离开明月楼,那人就不会停止阴谋诡计,事情早晚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你想想看,傅岑若是得知你回到明月楼的真实目的和其他身份,他会不会容忍你这样的祸患留在身边?以他的手段,他会第一时间将你驱逐出去,从此与你撇清干系,形同陌路。你为了这个狠心绝情的父亲甘愿背叛我,如今还声称与我互不相欠,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了他,便不会再杀你?
我这样的祸患从何而来?傅湘从未与梦无归争执过什么,此刻却是寒声道,那人因何要抓着我不放?又是为了谁要对付我?
是我逼的你么?梦无归审视着她,质问道,是我逼着你接近傅岑么?
傅湘咬着嘴唇,给不出答案。
有言在先便不提了,我问过你多少次要不要反悔?你又有多少次回答我说绝不反悔?梦无归讥讽道,你要当真这般痛心,何不早点将所有真相都告诉傅岑?他临死前夕保着你,他保的是你么?你既无胆量全盘托出,又无勇气与我说明你想全身而退,你只敢私下背信弃义,你想逃到哪里去?
傅湘掐红了手心,半晌才道:不必说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不恨您,也不恨别人。但我爹死在您手里,我不可能没有半点怨气。
这我当然知道,一码归一码,来日你也可以向我寻仇,梦无归说,我不介意冤冤相报,也不会为自己开脱,等我大仇得报,你想怎么找我寻仇都行,我绝不逃避。
傅湘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她和师父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可如今这景象,梦无归早在多年前就已与她言明,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用,如果她能拼尽全力讨得傅岑欢心,早日登上楼主,或是多给梦无归一些帮助,不那么被动地等到局势变成这般棘手,今时今日的事说不定便不会发生了。
年少时期说过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时有多自信,而今就有多灰心。就算她能回到遇见梦无归的那一天当面拒绝跟她习武,梦无归也总有办法杀了傅岑拿到明月楼,这是傅湘不论如何都阻挡不了的事。
但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给梦无归这样的机会,她会努力当上楼主回报她的恩情,再护住明月楼和傅岑,现在想来,少年人的自负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