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坦然,鬼王抿了抿薄唇,倒有几分意外。随后沉下秀眉道:“你应该算的很清楚,他手里沾了多少条命债。我鬼道的奴兀伦、姑获、小满,甚至我自己……”
她一声极低的冷笑:“……都是拜他所赐。”
她提的这回事,萧凰早便想清楚了。岂止是鬼道的那些鬼士,更有夏戎之战里牺牲的千万黎民,都是她师父亲手染下的血债。
她虽尊师重道,但更重苍生大体,这笔牵涉三界的血债,是无论如何都要算清楚的。
萧凰郑重为应:“我明白。”
魔罗“嗯”了一声,眉心也松了些许。
“既然如此……”她抬袖一敛,鬼火化出一口短剑,平放在萧凰面前。
剑身镀铜,剑镦镶玉,半合拢的剑铗上,刻有两笔端庄的小字——“唐虞”。
物归原主。
“——该由你们去做个了断了。”
魔罗同夜萧商事之际,花不二却是一句正经话都没听进去。
由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徘徊在子夜身上,愣着愣着就出了神。
她行经山重水复,也行经柳暗花明,可即便如此,似乎还舍不尽前尘的刻骨铭心。
——毕竟,是九九八十一重无间啊。
少女那褪不去红晕的脸颊、微乱而随风拂动的青丝、努力凝神却不时闪过一丝慵懒的眼波……很难不让她想起上一世,与夫人日夜流连的巫山楚水。
还有身处的亭台,眼底这又凉又硬的石桌子……
想起暮色里聒噪的荷香,想起小腹下酥麻的触感,想起夫人温文尔雅的秽语,想起衔在口中的玉镯子,在激撞中“乓”一声四分五裂……
和脑海中“乓”的一声同时响起的,是魔罗鬼王冰冷的呵斥:“花不二!”
“啊?”花不二惊过神来。
一转眸,迎来魔罗威严的目光:“你和她们一起去。”
阳关(二)
花不二没跟上:“去?作甚?”
魔罗皱眉:“杀宫世遗。”
“和……她们?”
花不二陡一下慌了心。
明明上一刻还在遥想前世的旖旎,可一听说魔罗要她和夜萧同行,竟莫名冒出些仓惶不安。
“我不去!”她嘴硬,“别扭死了,我才不去!”
魔罗神色更厉,显是不容置辩:“事关三界因果,本王命你为鬼道证业,你不去也得去!”
“你……”花不二急得直跺脚,起身拽住魔罗的手臂,一口气飞出几十步,目测夜萧听不见了才停下。
“老妖婆,你脑瓢子让猪啃啦!”她也不知哪儿来的急气,“她两个本事那么大,还不够打一个臭男人了?我一个无间厉鬼,跟去凑什么热闹?”
魔罗挣开她的抓握,手有些局促地垂下去。
她仰看高处摇动的檐铃,默了一会儿,才低下来定定地望着她。
“你还爱你的夫人罢。”
花不二一怔。
……似乎才明白大人的意图。
杀宫世遗只是其次。
她真正想的,竟是成全她和她的夫人。
一时间,那双柔软而凄清的杏仁眼,让花不二有些不忍直视。
——想必自己方才一直呆呆盯着子夜,大人也都看在眼里了。
心坎里酸软的疼,是她数十年放浪不羁的岁月里,从未有过的滋味。
她并不知道,这种滋味——叫愧疚。
“大人,我……”她试图压下这异样的滋味。
魔罗却又将那滋味勾起:“你该回到她身边了。”
花不二张了张唇,思绪几番起落,终归是心灰意冷地笑出来。
……回到她身边?
我要怎么回到她身边?
老妖婆啊老妖婆,你这是唱的哪门子戏哟。
明明是你亲手偷走了她的记忆,明明是你害我失去了执念里的挚爱……
如今你却让我——“回到她身边”。
“鬼王大人。”苦笑里参差了说不清的怨念,“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她早已不记得我了。”
她满以为,于人于己,这句无奈都已毁杀了所有的退路。
却万万想不到,鬼王会道出那样的回答:“假如,她能记起来呢?”
“什么?”花不二又一懵。
魔罗顿了一下,字字咬得深沉:“假如她记起了前世,假如她还能做回你的夫人,你会……”
她本想问“你会怎生取舍”,可又觉着相比于容玉,自己怎配问出这“取舍”二字。唇边闪过一抹苦笑,改口成:“你愿意跟她走么?”
“我……”花不二还未转过弯儿来,就见魔罗伸手入怀,将一个掌心大的物事,送到她的面前。
柳木匣子缓缓打开,里面盛着一颗清灿灿的夜明珠。
——半似脂玉,半似蚌珠,流光璀璨,异彩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