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硕坐在大殿之上,脑中一片混乱,不辨悲喜,手中还是紧握着金刀,似是一放松它就会消失一样。初识苏妲拉的片段像放皮影戏般一个接一个场景的自动回放起来。
她素衣派粥,她唱安眠曲,她跳蝴蝶舞,她伤自己摆脱蛊毒命令……这些他以为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今日这样轰然回忆起来,往事依旧历历在目,鲜活一如从前,他几乎都能看清记忆里她黑白分明清澈得要溢出水来的剪水眸子,以及那双眸子里清楚盛着的,自己孑然的倒影。
小宁子耸拉的头突然猛的垂向一边,他于是有些迷惑的醒了来。此时天已微亮,他转动酸涩的脖子,发现拓跋硕已经在龙椅上睡着了。
“王上,您醒醒,回床上睡会儿吧。”小宁子轻轻推了推拓跋硕,触及他的手背突然觉得滚烫,他赶紧抚上他额头,依旧热得骇人。
“呀,来人召御医,王上着凉了!”小宁子杀鸡般的戛然撕开依旧有些灰暗的天幕。
而正在此时,门外有消息通报说三王有急事觐见。
苏妲拉展开眼前的药单,只见上面写着板蓝根、桑菊、金银花和连翘之类治风寒草药,也不知是不是昨天的事情乱了她的心,她没有保持一贯的低调,竟是开口主动道,“是王宫中有人着凉了么?”
深王宫之中多是畏首畏尾不敢惹下口舌之罪的怕事之人,可来拿药的是个年轻的小厮,正是多话的年纪,胆子也大一些,见突然有个这样温婉的女子如此柔和的与自己说话,他高兴热心答道,“听张院史说是王上病了呢,昨晚也不知是不是王宫里进了刺客,王上让锦衣卫的侍卫在王宫里搜了一夜,今早起来就病了。”
还没听他说完,苏妲拉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昨晚她回来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然后就惊觉自己贴身带着的金刀不见了,想来想去肯定是落在了内王宫里,没想到果然是被他发现了。
那小厮见她分了神,连道,“姑娘,你气色不太好哩,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苏妲拉听他问及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拿着那药单一动不动,于是连忙转身去拿药,“我没事呢,小哥你拿了药去快快送去熬吧,可别耽搁了。”
那小厮以为苏妲拉是替他着想,一脸明朗笑容,“嗯!钱姑娘叫我小五就好。”
苏妲拉倒也不惊讶他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御药房就她一个司药女史,想来这些熬药吏目前来拿药时一定会被告知。
“王上可还好?”拓跋言显然没想到拓跋硕会患上伤风,他印象里拓跋硕的身体一直都不错。
他当然不会知道就在他带着苏妲拉走的前晚,拓跋硕就狠狠的病了一场。
“咳咳,孤无事,三王匆忙破曙而来,是不是西南郡那边有了变故?”拓跋硕的唇色有些苍白,眼睛依旧是墨玉般的浓郁。昨晚锦衣卫忙乎了一整夜依旧是一无所获,而他又感染了风寒,对国事没来由生出了一丝厌倦,他修长的手隐在广袖之中依旧紧紧捏着那把金刀,直到那金刀也跟他的体温一样烫。
“郡主深夜传了密信给臣,说是殿涯并不相信这次联姻,依旧铁了心的要为芙琳娜为神木教出气。”拓跋言这时终于有了一丝忧虑的神色,不过依旧是淡不可见。
“殿涯不像是这般不识大体的人,难道是芙琳娜跟他说了些什么?”拓跋硕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蹙了起来,在眉心拧成一个好看的川字。尽管厌倦,他还是能敏锐的察觉那关乎事情走向的原因。
“不如让臣亲自去西南郡一趟,一探虚实。”拓跋言道。
“玉哥哥你不要亲身冒险,让拓跋婧嫁给西南世子吧,双重联姻,难道还不能巩固西南与朝廷的关系么?”还不待拓跋硕回答,十公主拓跋婧就突然冲了进来。
殿中的二人俱是讶异不已,更多的是为拓跋婧所说的话讶异。
拓跋硕公布三王与郡主联姻之事没多久,就经常听见拓跋婧的近侍说她的行为略有反常,整日哭泣,茶饭不思,他亲自去公主府察看,拓跋婧也只是忧郁不语。拓跋硕一直不解,今日见她这样一闹,他有些明白过来,原来小蹄子是想嫁人了,说不定就是看上了西南世子,只是女儿家脸皮薄,不敢明说,是故才一直抑郁于心。
拓跋硕笑了笑,“小婧,你告诉王上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那西南世子?”
拓跋婧抬起头来,却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拓跋言,然后她深吸了口气道,“是。”
自她知道三王联姻之事以来,她就明白自己执着十六年的幻梦已破。拓跋言终究是她的哥哥,无论怎样,都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他既舍了自己来成全敌国,她也愿意效仿他,起码这样,可以换得总是淡雅如玉的他一声称赞。
足够了,值得了。
拓跋言轻轻一笑,“原来小婧在虞邰郡初次见银世子时就已经芳心暗许了呢,是三哥疏忽了。”
她与银小山的初次邂逅,的确是在无人谷中为他所救,可她见他第一眼时就已将他打上了不是好人的标记,看他生得一副桃花眼,一看就知是到处留情的风、流种子。